Friday, January 23, 2009

故事


库切的字典里,青春是很多很多种不同的失落的混合体。

他和她最后一起做的一件事情是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在他的公寓里。其实他们一起的时候好像除了吃饭,什么也没有做过。

那个时候她23岁。23岁什么样子的,就是大把大把的青春都无知地写在脸上的,装老成都装不象。她下课的时候站在系楼门口发呆,会有本科生过来搭讪 "嘿,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吧,可以要你的电话号码么。" "同学,你是几年级的,知道么下学期我可能是你TA." 当然了,本科生的回答通常是"you must be kidding",用北京话翻译过来就是,”您别逗了“。别逗了,看她一眼,就知道青春这个东西在燃烧的时候是多么地无可遏制了。

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他穿淡蓝色的衬衫。他听到她的年龄,惊讶得脱口而出 “I'm too old for you";她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一直到现在。那一刻,她以为他们会有一个很幽默的开始呢。她的无理性的青春在他的温和冷静面前变得更加没有头绪,有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开始为自己的青春而羞愧。比如说,那个时候她还觉得读Amy Tan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他听了只是温和地微笑;最后在她说了无数次Amy Tan之后,他说,Tan的小说往往落入a white guy saves Chinese woman的俗套。她愣住了,很尴尬,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她无知的容忍。

毕竟,她又知道什么呢,关于他,关于世界,关于他们。她甚至都不知道除了她的青春之外,有什么可以让他迷恋的地方。她不假拒绝地把所有的感情放在心里;因为只有这样这感情才是安全的。她沉浸在暗涌地对他的迷恋里,她记得他的灯光下的脸庞,笑起来的眼角,拿刀叉的手。在反复的回忆里,这一个个很琐碎的时刻被晕染开来,被无限地放大,有了一种很温软甜蜜的美感。

她希望他永远不曾告诉过她关于他的日本未婚妻,因为至少那样她还可以安静坦然地想念他。她不知道他有没有从她当时煞白的脸上看穿过她的失望。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推开门,看见她曾经最喜欢的那棵在门口的树,连叶子都还是完整得绿的。你看,生命还是那么美好的;究竟什么才是残忍的,时间么。一个人就是这样赎回青春的尊严的吧,她想。

他要离开了。他说,我们一起做一顿晚饭吧。为了证明自己足够地坚强,她同意了。她坐进他的车的那一刹那,就立刻明白做了个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决定。他们象情侣一样去买了鱼和蔬菜,一起做tuna-salad sushi。把海苔和米铺在卷sushi的竹子做的roll上面,再放上tuna salad,卷起来。做的时候,她想,这个在他的日本未婚妻看来大概象办家家一样不专业吧。

那天晚上他说了很多话,说到他的父母在台湾的时候是受日语教育的。说到台湾本土的风俗很爽气的,男人都要大碗喝酒的,这个和她印象里的台湾人很不一样。还有他的中文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自学的,包括阅读。爱这个字很奇妙,一旦说出来就轻谩其自身了;所以她一定一定要守住这道防线。她还想幽默地开几个玩笑,把这离别的厚重给轻描淡写开去。这两种心理混杂在一起,造成的效果就是一个晚上她都欲言又止。再后来他楼住她的肩,照了一张照片。

多年后的今天她又看到那张照片,发现照片里的她当时看上去很木讷,大概是当时有太多的情绪沉淀在一起了。她想像如果她现在可以重新照这张照片,她是否可以很轻盈地笑着面对镜头。

爱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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