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21, 2009

垃圾箱


说这个国家什么都是大的,以大为美,是不公道的。但是她楼下的那个深褐色的,倒梯型的,垃圾箱真的是巨大无比。比她要高出许多,每次她把垃圾扔进去的时候,要抬起头,才能看见那堆满各种颜色的易拉罐,纸盒子,还有白色塑料袋的顶端。

垃圾箱么,总是散发着各式可疑的气味的,让人联想到不愉快的画面的。所以她总是把垃圾放下然后就匆匆地离开了;有时候,离开的时候,心里还偶尔会有一丝解脱的感觉。她这种看到东西太多太乱心里就会莫名地堵得慌的人,扔掉垃圾就象解除一个包袱一样。和记忆不同的是,垃圾是扔掉就扔掉了,毫无留恋地,不用顾虑其将来的命运和现在在生活中的位置地。

那还是夏天里的某一天,清晨蒙蒙亮的时候,她听到楼下有几个说西班牙语的有些鬼祟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她警惕又好奇地从百页窗地缝隙望去, 看到有几个墨西哥人模样的年轻人,掂着脚站在垃圾箱前很奋力地翻捡着什么;学校里怎么突然间有了这些好象并非学生的角色。在CNN的新闻里,这个群体应该出没在芝加哥某个黑暗的角落,或者德州和墨西哥交界的广漠的矗立着高大仙人掌的边境上。他们在寻找什么呢,食物么,还是银行寄给用户的有着信用卡号码的帐单.她看着他们把一个个已经歪曲变形了的易拉罐从垃圾里翻出来,放到袋子里;她顿时对自己瞬间闪过的认为他们企图盗窃信用卡账号的想法非常鄙夷;黑暗中她甚至红了一下脸。原来就在她的楼下,有这样生活的一群墨西哥人,他们以捡卖易拉罐为生。辛苦地捡一天的易拉罐,够买一个汉堡么。她的鼻子贴在窗户上,有一些隐隐的兴奋;她看到了一个秘密,她是这个秘密的见证者。在这个至少也是学生的大多数人都是中产阶级的小镇,最普通的时尚也是UGG和ipod的地方,她看到了这么一个赤裸裸的为生存挣扎的场面。

那些墨西哥人后来哪里去了,她不知道。可能他们都找到更好的谋生的方法了吧。然后就是秋天了。这天下雨,她拎着伞走出门。楼梯上坐着一个流浪汉,观望着雨景。发现她走下来,流浪汉站起身,非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miss,我可以在这里躲一下雨么。他的脸上的皱纹堆砌着弯曲着,很窘迫地笑着。当然,当然可以,她喃喃。其实她还想说我也只是租这里的公寓而已,请不要用这么请求的语气和我说话好么,不用觉得我在比你高的阶级上,我们都是一样的,用不同的方式流浪罢了。可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也很窘迫。下一次遇见那个流浪汉的时候,他的手上也有一个袋子。她听说他晚上在给无家可归的人的shelter住;白天出来捡易拉罐,挣一些微薄的收入买食物。她还听说警察不喜欢这一类的流浪汉去翻动别人的垃圾,所以他们只能在凌晨的时候找僻静的地方出没。曾经和Lindsey一起住的时候,被培养出来的所有的垃圾都要分门别类地回收的习惯,也没有必要坚持了;把垃圾都扔到楼下的垃圾桶好了;那些只提倡回收的中产阶级肯定没有想到过对于很多在白天是invisible的人来说,这些垃圾是关息他们生存的依靠。

冬天。她发现她的车窗上面时常会有猫爪子留下的印记。次数多了,她觉得这附近肯定有流浪的猫。一天晚上,她回家的时候,路过垃圾箱,上面突然窜下来一个黑乎乎的然后飞速跑走了的一团。肯定就是那只猫;它难道也是在垃圾箱里找食物吃的么;对啊,明摆着的。之后的一天晚上,她把吃剩的鱼骨头放到垃圾箱口,然后回家关上灯,站在窗户旁边等那只猫过来觅食。过来的,是两只猫,她甚至都不确定其中有没有她昨天看到的那只。她以为流浪猫都是又瘦又小很让人怜悯的,结果这两只,大概吃多了垃圾箱里的pizza,非常健硕。它们很奋力地舔和撕扯那大概已经冻到冰雪里面的鱼骨头;路灯下有它们圆圆的影子。它们晚上在哪里睡觉呢,再厚的脂肪和fur也难以抵挡这样的寒冷啊。她很冲动地想给animal shelter打电话;结果又听说那种shelter只接受还有可能被人领养的动物,象这样的已经几乎野性化了的动物,shelter没有位子给它们,也没有人有时间训练它们。这都是什么规则啊。

垃圾箱,很大,很不起眼,很疲惫,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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